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缅怀挚友伊锦文先生

日期:2013/11/01  来源:中央民族大学附属中学  字号:[ ]

  乌克敏(蒙古族1940届)

  1934年暑假,我考入了蒙藏学校。过了一年之后,从内蒙来了一批新同学,其中有一位衣着朴素,举止端庄的同学,这就是我后来的挚友伊锦文先生。他比我大两岁。

  伊兄是一位努力学习、一心向上、品学兼优的高材生。蒙藏学校的学生,都是住宿生。白天按时上课,晚饭后从七点到九点在教室里“晚自习”。学校的地址,紧挨着西单商场,地处西单的商业繁华区。商店的营业时间,一直延长到午夜。有一些同学在晚上出去遛大街、逛商场,这样就把晚自习的时间浪费了。但伊兄总是按时坐在教室里,做作业、复习当天的功课或预习次日的新课。每天早晨又提前早早起床,到教室里背诵语文,或在操场上朗读英语。我见他这样孜孜不倦、勤于学习,彼此交谈起来,也就日见亲近。他来自内蒙古土默特旗,家境贫寒,靠着亲戚的帮助,才来到北京上学的。我本人也是一个苦孩子,共同的境遇,使我们两人的情感与日俱增,成了互怜、互悯、互敬、互助的挚友。

  1939年冬,一场大火,把西单商场烧成一片废墟。记得那天夜里、十二点刚过,经维林同学在宿舍院中高声喊道:“汪老师!(当时我们的训育员)不好啦!着起大火啦!”我从睡梦中惊醒,掀开窗帘一看,满院里落着红色的火炭,同学们也都起来,爬上屋顶、门楼或树上观看火情。火势一会儿比一会儿凶猛,好几丈高的火苗,照红了校园北面的天空。眼看着很大的屋顶,被熊熊的烈火吹上天空,然后又啪嚓一声掉在地上,使人心惊。耳听着消防队指挥灭火的号声,一阵紧似一阵,叫人心碎。当时的敖校长闻讯后,也从家里赶来,并和学校南边的洗澡堂取得联系,万一大火殃及学校,就让同学们到澡堂内躲避。有的同学便整理衣物和书籍准备避火。这时,伊兄在院中跑来跑去,查看火情的发展。过了一会儿,他满怀信心地说:“不用着急,我看北风不大,我们虽挨近火场,但起码还有一条胡同的空间,这火烧不到学校来。”大火整整烧了一夜。天亮火熄之后,我们出去一看,整个西单商场,被烧得片瓦无存。通过这个惊心动魄的事件,使我深深地认识到伊兄临危不惧,坚强勇敢的精神。

  1940年,我高中毕业,考上北京大学工学院的建筑系,又考上了北京邮局的邮务佐工作。这两者之间,何去何从,我难以决定,便向老师们求教。胡玉芬老师说:“你看,在考上邮局工作的人中,有不少是大学毕业的,你没有上大学,却和他们同样的工作,同等的待遇。你为什么不捷足先登呢?”我和伊兄商量,他也支持我到邮局工作。这样,我就放弃了学习,而到邮局就业了。

  伊兄在中国大学读书时,中国大学离我家很近,他常到我家来聚会。我的老伴刘秀如是他同班同学,因此聚在一起无拘无束,天南地北、海阔天空地互相畅谈。他经常表示,大学毕业后,要回到内蒙,兴办教育事业,提高内蒙人民的教育水平,唤醒内蒙人民的思想解放。

    我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,遗憾之情,念念于怀,总不能忘。后来得知北京邮政管理局内,有上夜班的工作,便想改上夜班,腾出白天的时间来上大学,经过一番努力,我在1945年考上了北京大学文学院的中文系,于是我一人身兼二职,白天在北大上课,夜晚在邮局工作。

  没想到的是,理想实现了,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了。在北大读了一年之后,我积劳成疾,得了肺结核病。在那个年代,人们对结核病非常害怕,就和现在的癌症一样,有的人得了结核病,就要休学或停止工作。我不敢告诉我的父母和妻子,如果他们知道,一定会要我保命治病的。我心里忐忑不安,犹疑不决。正在无可奈何之际,伊兄从内蒙来了,我非常高兴,便把心中的隐私据实地告诉了他。

  伊兄乍听之下,非常惊疑,停了一会儿,他说:“你先别着急,没有过不去的事”,他亲切的对我说:“你现在身体觉得怎么样?吃饭睡觉都好吗?有没有异常的感觉?”我说:“还好,没有异常的感觉,就是心情不安。”

  伊兄深思了一会儿,然后他说:“我是学化学的,生物学、心理学也知道一点。一个人有了病,首先要遵医服药,但精神支柱,也是不可缺少的,两者同等重要。得了病的人,如果心里没有坚强的精神支柱,心灰意冷,天天往坏处想,虽有良药,也难治愈。我的想法是:只要你有坚强的精神支柱,一切病魔都不会缠身的,你试试看。”

  哦,精神支柱有这么大的作用!我想通了,我下定决心,既不休学,也不停职,且不告诉父母妻子。把心一横,干脆!继续干下去,活着干,死了算,既不怨天,也不尤人。我苦干了几年,北大毕业以后,再检查身体时,我的右肺已经钙化了。伊兄一语千金,使我上大学的梦想成真了。

  “文革”中,我的次子乌建华随着当时的一股洪流,被迫到山西芮城插队。后来,伊兄到北京看病,并到我家看望我们。交谈之后知道我的苦境,便主动为我想办法。当时,他的处境并不好,虽然刚刚结束15个月的“牛棚”生活,但仍在审查之中。他伸出援助之手,帮助我把建华从山西芮城调到内蒙古土左旗插队。其后,他对建华的照顾无微不至,又不失时机地把建华调回北京,我们全家非常感动,又非常感激。要知道,当时他的4个子女两个去了兵团,两个也在下乡插队呀!这是我和伊兄的又一次难忘的交往。

  1966年北京邮局成立了北京邮电学校,由于我有大学本科的学历,便调我到邮电学校任教,先教中文,后来又改教英语。一直教到67岁,我才退休。

  不幸的是,1990年我的腹部感觉疼痛,经过检查和诊断,医生说我患了肠癌,需要住院进行手术治疗。北京的肿瘤医院是全国有名的,于是我在1990年3月下旬,住进了肿瘤医院。有病住院,是很平常的事,但要开膛破肚做手术,可就不简单了,必须慎重考虑,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。经过仔细打听探索,我选请了宿跃主任医师给我主刀。宿大夫经验丰富,手术高超,是一位理想的大夫。结果手术做得非常顺利,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。伊兄精神支柱的说教,始终主导着我,战胜一切困难,使我很快地恢复了健康。手术后,我已安然度过了11个春秋,弹指一挥,今年我已八十有三了。

   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,那位主刀给我做手术的宿大夫,就是内蒙古培养出来的医生,说到这里,我心潮起伏、汹涌澎湃。回想伊兄早年回内蒙古从事教育事业是多么具有远见卓识啊!因此,我对我的挚友伊兄更加充满了敬意……

  我怀念您啊,伊锦文先生!